忽然涌上一种感觉,仿佛我必须无止尽的走下去,在这深夜的街。
新井満 – ふるさとの山に向ひて
五輪真弓 – 潮骚
谷村新司 – 昴
封面:Fraven Ang
灵感:周耀辉书名
“忽然涌上一种感觉,仿佛我必须无止尽的走下去,在这深夜的街。”
「悲哀的玩具」石川啄木
0:03 a.m.
如果不是拒绝了朋友的邀请,说不定还在某个新开的酒吧无所事事。很久不喝酒,不适应任何喧闹的场合,封闭的生活让人更加不愿迈出改变的步子。有时觉得我这样的人还能有气味相投的同类也算是奇迹了,就是还没寻到更加合适的方法改善交流,要么就维持原来的样子就好,却也不能。
淼也回来了,她是我的房客,上个月某个时间她告诉我打算搬走,说在广州找了新工作。很突然的知会,不过也没放在心上,随便在网上挂了广告,也接了几个电话,换房客的事情是不能强求的。
今年好像春天一过,季节们都像比赛似的争先恐后的来。已经在家休息了几周,差不多每年都有一段这样的日子。若是换做从前,肯定又撒欢去哪里玩了,这次决定彻底的休息。还想把之前这些年的经历整理整理,到今天,在美国拍的照片都没怎么看,文字更是写不出。
我休息的第二天,淼也没上班,说她已经离职了,还说尽量住到我找到房客为止,我说没关系,你什么时候要走都可以,不用担心我,找不到就自己住。合住了近一年,说话的机会都不多,我们的作息时间错的很开,大部分沟通都在网上,无非是我提醒一下该交房租了,或者她说屋里的网又断了此类。她是个不恼人的好房客。不过我一向对房客比较冷淡,跟对很多人一样。可能在她眼里,我也跟某本欧洲小说里的怪人没什么两样吧。
接下来的几周,很有默契的开始一起做饭。吃腻了快餐,正好也有时间,于是每天轮流去买菜,做菜,洗碗。吃过了就倒在沙发上看电视,从快乐女声,到非诚勿扰,后来连智勇大冲关也看。时间在没有变化的生活中游戏般越走越快,因为没多久后发现,怎么又到快乐女声了?隔几天出一次门,基本上也是买买菜,周末出去跟朋友聚下头,回来继续做饭看电视。我大部分时间边看电视边整理文字,构思节目,在网上乱逛。我们的话不多,就干坐着,偶尔聊上几句。
前几天有人来看房,说这个周末差不多就准备搬过来,我答应了。几个小时前新房客问能不能搬,我说应该可以吧。然后发信息告诉淼可能今天就要离开,她也有点惊讶会这么快。不过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,前一天晚上装行李时她给我看照片,放在影集里的那种,好几大本,她还带着这么古老的东西。随便翻了几张,有好多年轻的面孔。不太敢看别人的过去,每个人都拥有的,在这个城市了解太多并不是那么有趣,很多不能理解的地方常常都跟眼前的人没有关系似的。她说发现以前的自己好年轻,我苦笑,每个人以前都很年轻。
3:00 a.m.
跟滴答聊着podcast的一些事,还顺着突如其来的灵感回味过去爱的石川啄木的《一握之砂》,曾在函馆的纪念馆买了一个印着这首诗的书签,后来送给一个朋友,说我很喜欢。这次被绊在了《悲哀的玩具》,他最负盛名的作品,还是要用惊心动魄来形容,那朴实的文字背后凝结了巨大的悲凉,出自一个二十几岁就离开人世的年轻人之手。
发觉这一天终于来了。是个有点尴尬的日子,要是在老家,白天会响起警报,这是我们还记得的为数不多的纪念。
十年前的这天我动身到日本留学,之前的几天是震惊世界的911。那时在兰州,一边跟同学告别一边听到广播里说五角大楼被炸云云,听上去很超现实,有种科幻片里的情节突然发生了的感觉。那时经济跟外界联系不紧密,大多数人不需要立刻想到自己的各种金融资产是否受了牵连,也不需要考虑会不会引起经济波动对饭碗有影响,所以空气里飘荡的都是幸灾乐祸的味道,终于有人帮我们出了口气。
5:07 a.m.
还是没有睡意,休假把作息规律都颠倒了。这段日子,过了午夜电视也没什么好看,我们就在客厅各自上网。有时她先去睡,我继续写似乎永远也写不完的文字,不然就回屋听歌到天快亮才合上眼睛。
查很多日本老歌,Google时常挂掉,YouTube也上不去。只找到几首,新井満的《ふるさとの山に向ひて》听了很久。真心觉得听歌需要的就是一种心境,或者第二天起来,就会忘记彼时的感动,继续无所适从。
十年前的此时,出租车正奔驰在去往首都机场的路上。北京远没有现在这么光鲜,虽然对才出家门没几年的我已足够让人头晕目眩。父母和我住在朝阳区一个简单的街边旅舍,三个人住一间,还是平房,早上起来在院子里洗漱,像四合院。
起飞时间是早上八点,不过六点就到了,那时很少坐飞机。办好行李托运,走进国际出发大厅,父母就被挡在外边,情绪还未酝酿完整,便戛然而止的停在某处,眼泪都来不及流下来。后来练习过很多这样的场面,至今仍耿耿于怀的是每次都短暂的让人手足无措,也忘不了母亲每次温柔的眼神和愈见苍老的面孔。和同伴快速走了进去,在候机室已经可以听见吵吵嚷嚷的日本话,没有手机,没有WIFI,更没有微博,连发个短信都不行。我们的话不多,就干坐着,偶尔聊上几句。
11:10 a.m.
淼敲门还给我钥匙,说她要走了。我恍惚起身去锁了门,连句再见也没说。那时也没意识到,就在一开一关的瞬间,送走的是再也不回来的人。
飞机在浦东经停,那是第一次在上海境内停留。后来去过的也不算多,却每年都有机会经过几回,很多时候一离开机场就忙着奔向四方。
2:45 p.m.
我在床上躺着,时间凝在周围。迷迷糊糊的回了几个短信,用手机看了看网上的信息,她后来发短信,本来打算中午再做一顿饭,可临时有事就先走了。我照例回些一切顺利的话,可从来没弄明白什么叫做顺利。小时候无聊就望着天花板,想象未来总有一天也要望着天花板生活,却仍看不到远方。
国航的飞机空间很大,路上不算辛苦,只是学校订的机票很折腾,还要到大阪转机。窗外一片茫茫,比起陆上的交通工具,飞机外风景更加一成不变。也许越到上边,能看到的就越乏味。
3:36 p.m.
听到有人按错门铃,就顺势起来。这个月无数次被门铃惊醒,大多是各种快递员,签了名便倒头继续睡。网购对罐头生活来说何其重要,即使在睡梦中也可以清楚的从音量辨识按的是隔壁还是自家。幻想有一天科技发达了说不定连人也不需要,就在家门口放一个自动贩卖机一样的机器,按一下按钮,当天收到的就自动掉下来。那时我已头发花白,每天拄着拐杖下楼看里边有没有新的不寻常的东西。
对面的房间空了,客厅收拾的很整齐。冰箱上的一排小鸭子少了一个,心里也像缺了点什么。她不在了,应该还在深圳,不过很快就会离开了吧,我心里念叨着。前几天问,哪天去广州报道啊,她说,要先回家一趟。极尽敏感又邪恶的我在心里说,唉,是不是根本没有什么广州。不过这并不重要,这座城市来来走走,见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。
打开冰箱,里面塞了些新买的菜,还有她昨天买的面包,拿出来咬了几口,心里涌上一点酸楚,画面像电影般无预料的砸了过来。几年前,送一个同学离开深圳,在火车站,她失声痛哭,我理解的看着她的眼泪飞速滑下脸颊,带着压抑了好久的痛苦。这座城市什么都没给她,或者也根本没有给我。现在她应该过得好点了吧,有时离开未尝不是一种选择。要是一天我也要离开这里,我肯定也会哭,像刚来时一样。
这是假期的最后一天。
大阪机场建在海上,从上边看就像是飞机直扑进了海里。下了飞机,四周就都是日本人了,幸好还有些认识的汉字,显得没那么落魄。看了看时间,离到札幌的飞机只有不到一小时,我们要在拥挤的大阪机场找到换乘的地方,重新托运行李,登机。问了清楚后,就在机场里狂奔。办理值机的日本小姐鼻尖上沁着汗珠,用不太流利的英文问是否需要靠窗的位子,我说不用。
6:05 p.m.
新房客搬了过来,是一个更年轻的女孩子,算是我的老乡。她看上去也是个很好的人,喜欢直呼我的全名,这甚至让人有点感动。我们简单说了几句,她就出门去买东西。我继续在这个小空间里乱晃。
从大阪到札幌的新千歳机场,大概两个小时。有两个日本学生来接,是学校派来的。男的叫冨田力,后来成了我的tutor,就是学校安排的一对一的日语指导老师,也提供生活方面的帮助。那时连五十音图都背不全,他们的英语也不那么灵光,我们在往小樽的火车上用在纸写汉字的方法勉强沟通。冨田力在学校学过一点中文,仅限极简单的词汇。在交换了彼此的信息以后,我说,也看过一些日本的电影,他们好奇的问我看过哪些,我说,比如北野武的就很喜欢,写下这几个字后他们欢快的笑了,很惊讶一个日本的喜剧演员在中国竟然都有人认识。
7:30 p.m.
晚餐本来想出去吃,后来懒得走,随便煮了面。最让人恼火的是复杂过后,最后想的也不过是吃碗面。
电台快到两百期,希望给自己一个阶段性的交代,最后的几期主题改了又改。还把前些日子花了好多时间酝酿的内容推翻重来。又有很多新的感想,虽然没怎么出门,不过停下来就有感悟,就像年轻时行走就有感悟。
到了宿舍,天已大黑,跟冨田力他们道别后,我把腕上的手表拨快了一个小时。打量着这个即将居住一年的房间,其实就是普通的单人宿舍。不过还真的从未住过那么豪华的房子,虽然很小,却浴室厨房阳台都配备齐全,还有大大的落地窗。
奔波了一天很快就睡下了,那天没有洗澡,一直生活在北方的我还没养成每天冲凉的习惯。第二天大早发现阳台就可以俯瞰山下小樽的海景,那一年就在那里看过不同颜色的日出日落,跟电影《情书》里的一样。
11:59 p.m.
过去的24个小时,平静的让人窒息,可分明处在无法自拔的漩涡,挣扎让人更难过。几次试图找个人聊聊,就说此时此刻的心情,但又有谁能懂。有人说我今年的节目越来越多感慨,身边很多朋友也是一样,这种开始下坡的信号不到一定年龄绝对体会不了,好像太阳走到最高处总要往下爬。想到十年前的几段感情,只剩微笑。年轻的我可以带着许多热情去爱,即使没有结果也很少顾虑,不怕获得的少之又少。如今,更需要的是被关心,对爱别人已经不那么热衷。我们停留在画的圆圈里不肯出来,看外面的人,想着自己。
终于鼓起勇气写了下仿佛酝酿了很久的字。屏幕右下方跳成四个零,所有感觉也被挤压在这串奇异的数字里,我飘在时间上空看他一点点流走,带走过去和现在。
突然十年便过去,十年前的今天,我飞翔过五个不同的城市;十年后的现在,我被困在几十平方的空间里进退不得。
十年前,大声的在一帮陌生人里介绍自己,敢于自嘲却自信;十年后,在人群里总是无言,不是没有勇气,而是没有兴致。
十年前,操着流利的英语日语梦想走遍世界;十年后,外语忘得差不多,学会了白话,却坚持只用普通话交谈。
十年前,每天都在想一个人,就算不是同一个,至少可以提前几个月买好礼物为在生日时送上惊喜;十年后,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,甚至奇怪为什么还有人在庆祝生日。
十年前,每月都要经历几场宿醉,也曾吐在不认识的洗手间;十年后,喝几杯啤酒就头晕,讨厌酒精,讨厌觥筹交错的场面。
十年前,深夜偷偷潜入学校的电脑室,面对血红的历史义愤填膺;十年后,每天对着微博忿忿不平,却也默默的接受现实没办法改变。
十年前,疯狂的听歌,逛路过的每一家CD店;十年后,疯狂的下载,没有CD店可逛,偶尔买几张怀念。
十年前,他们都活着,他们还在唱歌,他们意气风发;十年后,他们已不在很久,他们再也没有新作品只是到处演出,他们只剩可以修理的皮肤依旧光滑。
十年前,花光最后一毛钱,给每个人挑选一份心仪的纪念品;十年后,同样花光最后一毛钱,缴房贷,税费,物业水电,燃油附加。
十年前,在冬夜的电话亭打给每个朋友,到哪里都不忘寄一张明信片;十年后,各种社交网络都挤满了名字却没有电话可打,一则留言,一个@,一条微信,载不住长篇累牍的牵挂。
十年前,一个人背着包走过本岛,每天从早到晚步行十几小时仍不感疲惫;十年后,爬几百米的山路都很吃力,能吸引我去走的路,更是越来越少。
十年前,有人说,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懂了;十年后,我还是没懂,要不就是太懂了,懂的都漫出来了,发现一切不过是场空。
十年前,用黄色的笔在门口的牌子写上名字的汉字,罗马字和片假名注音,骄傲的教别人怎么念;十年后,除了我妈,基本上没人再叫他,甚至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真名叫什么。
他就这样不知情的被丢在年少的风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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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个人以前都很年轻
一声叹息。
一声叹息。
听了不下十遍。
十年。
12年去北海道的路上听的,从此每过一两年就找来重新听一遍,每次听都无限感慨,转眼另一个十年也快要过去了
时间过得真快